外婆過世了

其實不算新發生的，因為今天都頭七了。



只是想到明明過年時還一起出去吃飯，挺硬朗的老人家，短短幾個月整個垮下來......先是背痛，大概跑遍小港鳳山所有醫院中於檢查出是脊椎拉傷，然後再某次幫外公洗澡（為什麼是老人家幫老人家洗？這牽涉到應該負責照顧他們的我舅舅......一言難盡）時扶他起來（外公老年癡呆症）受傷處整個拉脫節......她就再也沒辦法起身，直到過世。



印象中，外婆永遠是忙碌的，她過去在東北老家遭受的待遇，大概可以寫成一篇血淚小說吧。她本來要嫁給某個鎮上的小鞋商，結果某個親戚阿姨收了人家紅包，鼓吹她父母說有家多有錢多有錢的想娶她，她父母就把她改嫁過去，誰知道......她一到那裡都傻了，冰天雪地裡有個像豬圈的石頭屋子，那就是她未來的家。



全部夫家的人都是靠她一個人去附近縫紉廠上班賺錢來養，在青島那冬天的風雪裡，她剛開始連鞋子走穿了都沒得換，就赤著腳在雪裡走到腳都凍傷，得來的薪水全被婆婆收走，她每天和我外公都是吃冷湯加一點點殘菜混在裡面，她向我外公抱怨婆婆和小姨們（婆婆的女兒）都是吃魚吃肉，外公不相信，認為他媽不會這樣對他，外婆把灶打開拉他去看裡面藏著的好菜，外公一句話也沒說。



有次她得到廠裡縫紉比賽第一名，贏了一大袋白麵，高興的抱回家，誰知道婆婆馬上叫女兒女婿全部回來吃，結果她完全沒吃到......嫁過去的第一年過年，她晚上偷偷的哭，因為那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過年吃不到包餃子，以前在娘家再怎麼苦，過年一定都會包餃子吃的，誰知道出嫁後反而吃不到了。



為什麼她不逃跑？她不識字，況且那年代有一個女人在街上亂跑的嗎？跑回娘家，娘家也不會要她，出嫁的女兒就是潑出去的水，所以外婆重男親女的觀念一直很深，就是這樣切身的體會。



和外公來台以後似乎好了一些，但是仍然沒有太大的改進，生活還是很苦，還是她賺錢養家。第一個孩子就是累的流產的，外婆說她甚至沒有感覺，只覺得胯下濕濕的，然後有坨東西掉出來，她低頭一看全都是血，而那東西竟是個形狀都完整的孩子，還看得出是男孩......



第二胎生產的時候，她在陣痛開始時請了半天假回家，剛打完給催生婆的電話就暈倒了，等催生婆來的時候只看到她倒在地上，嬰兒躺在她兩腿間，已經凍得發紫了。催生婆扶她躺到床上，熱水洗乾淨小孩，外婆知道自己身體快撐不住了，忍痛拿出她作為嫁妝的兩個龍元其中一個，請催生婆幫她買隻雞燉成湯。



等她休息一下稍為有體力起來時，她走到房外，看到外公坐在桌子前面把那隻雞吃了。



所以其實外婆很怨恨外公，她覺得自己整個人生都必須照顧著他，而她又是多麼的厭惡和他待在一起。阿姨前兩年癌症去世後，外婆彷彿頓時失去重心，不想待在小港的家裡面對外公，情願自己坐公車到我阿姨故居，待在那沒有人的房間裡。



雖然我媽每天都從鳳山開車到小港看她，但是那仍然不能使外婆快樂起來。這也是媽媽有時難過之處，她覺得自己是孩子裡和外婆相處最多時間的，但是外婆似乎最不重視她。從以前家事就都是她在做，孩子們裡也只有她為了提早工作幫助家境而放棄學業，但是外婆喜歡我阿姨，而我舅舅又是唯一的男丁，她不僅是寵他，簡直有點怕他。



在背後她和我媽說了很多我舅舅傷她心之處，過去我舅舅曾是個很不錯的人，雖然有點嚴肅，但對我們也都很好。可是從我阿姨去世後，為了錢的問題，他和我媽整個鬧翻，我舅媽甚至在我阿姨去世後說出＂要死也不早點死省的我們麻煩＂的話，但老實說，那時幾乎都是我媽在照顧我阿姨的，而阿姨去世後我媽就是照顧著我外婆。



我舅舅舅媽每天都會去看我外婆他們（因為同住小港，我媽嫁到鳳山），但所謂得看，就是站在門口，有時連家門都不進，問句＂媽有沒有事？＂沒事就走了......我外婆當然每次都說沒事= =



還有很多事情，但是講出來的話我媽她們都會說我又在家醜外揚了，還是別提了，總之外婆常常和媽媽抱怨，似乎舅舅覺得我媽藏了錢，然後我外婆和我媽是一派的，所以他就擺臉色給外婆看，外婆不敢得罪他，背地裡就和我媽哭訴，母女有時抱在一起哭......我很難過事情變成這樣，但是最近似乎更糟了。



外婆去世前因為氣喘住院，不停打類固醇抑制氣喘，但是相對的就是嘴巴受到感染，口腔到喉嚨都長滿膿泡，苦不堪言，當時我舅媽一句話讓我非常非常非常生氣，她說＂媽總是說甚麼甚麼就壞嘴巴，結果現在嘴巴就壞啦！＂這真的不需要多做評語，也許她並不是有心，但是這樣的話聽在耳裡，尤其是聽在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耳裡是甚麼感受？



那時我外公也因為跌斷腿住院，後來老年癡呆突然變得非常嚴重，甚麼都忘記了，話也說不清，我們去療養院看他的時候，他因為想不起來我們是誰而淚濕眼眶。前陣子過節我媽買了蛋糕帶去醫院給稍微好轉一些的外婆，也把療養院的外公推過去，兩個老人互視只是哭而已。



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。



另外一提，我和我姐當時都在台北，我還在暑修，但是我至少去看了外婆4.5次，我表弟表妹（舅舅子女）從沒去看過。我希望她們應該看看外婆當時痛苦的模樣，她不停喘氣卻沒辦法吸進氧氣，永遠都是半窒息狀態，身體因為長期鼻管進食而瘦的皮鬆弛而下，而類固醇又讓她的臉異常豐腴，皮膚看起來簡直像紙......為什麼她辛苦一輩子卻沒辦法有個舒服點的結局？人生真是不公平......我看著她的時候，總是想個＂天意如刀＂這句話。



所以其實外婆的過世已經有心理準備，只是本來我們以為她會好轉的。媽媽在外婆住院的幾個月間，不間斷得每天都去看她至少一次，有時甚至三次，鳳山到小港醫院車程大概15分鐘吧，以普通速度來算。



但是舅舅仍然為了錢在和媽媽吵，外婆外公住院全部都是用阿姨去世留給兩老的錢支付的，後來媽媽也把這筆錢乾脆給舅舅，希望他好好照顧外婆，結果一個水果就看出了－－外婆想吃水蜜桃，舅媽買給她一顆10元的小甜桃。看起來有點差距對吧？尤其是對於多拿到上百萬的人而言，應該至少對離大限不遠的母親好一點？



我們家也不富裕，甚至比他們家環境差多了，但媽媽從不對外婆外公節省任何錢。



真正讓我想記錄這些事情的，是昨天舅舅在外婆的靈堂向媽媽要錢，是問當初外婆借給我媽買房子的錢甚麼時候還......大概是十幾年前的事吧？而且他們家在屏東買房子是直接拿我外公的退休金呢。更扯的是，他問我媽結婚時外婆有沒有給她錢......我真的覺得他有點怪怪的了，正常人怎麼可能會問到那種事情去？我媽都結婚三十年了耶！況且就算真的有（其實根本沒有，那時我外公外婆也窮得很）也不可能和他有關係吧？總之，他可能覺得自己是長子，所以我外公外婆的一切都是他的就對了，這就是重男親女帶來的嚴重弊病！



外婆生前就為了他急著要錢的態度氣得不知流了多少淚，甚至要我媽把她剩下的錢全部捐出去，不想留給舅舅。不過我媽這樣又是夾在中間，舅舅又要恨她了，我也覺得為什麼人會為了錢變成這樣覺得很難過，但我更擔心他會傷害我媽。



那天在靈堂，媽媽被舅舅竟然在外婆剛死時候在她的棺木前要錢而氣的半死，等我舅舅一走她就痛哭，回家的時候心神不寧摔車了，左腳磨破，兩腳腳趾都嚴重瘀血扭傷。但是他會因為自己造成的傷害而感到慚愧嗎？我只希望他至少不要幸災樂禍，至少我們曾經是親戚，我們還有部分的血緣關係......



今天頭七的時候，他故意不在庫錢單上蓋印，唸到他名字時也故意不向外婆磕頭。我希望他有一天會覺得後悔自己對親生母親這樣，當他比現在更老的時候，當他的孩子也不這樣對待他的時候，他能體會嗎？我真的覺得何必呢？為什麼要這樣做......我們家族中親人已經是很單薄的，阿姨沒有結婚沒有孩子就過世，外婆現在也過世了，顯然我們家跟他也絕裂了，這樣他比較快樂嗎？



明天是告別式，其實我希望他乾脆賭氣不要來好了......